男友姥姥的葬禮,我被迫成了入殮師 | 迷影專欄01
大家好,這里是知音真實故事編輯部。
《女子入殮天團》即將進行全文連載,今天是第一更。
一直關注我們的朋友可能看過其中幾期,當時是挑了最精彩的部分轉載過來,有讀者在后臺留言說想完整閱讀,因此,我們決定開一個“迷影專欄”,進行連載。
這是一個很打動人的故事,主角團是徘徊在生死之間的入殮師,她們都是女人,也只為死去的女人服務,“救死扶死”是她們的宗旨。
入坑不虧,看看讀過的人怎么說:
“看完對這個職業有了新的看法,能從文字里感受到對逝者的尊重。”
“感謝作者,讓我見證了普通人是怎么離去的,讓我對死亡沒有那么懼怕了。”
“第一次留言,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有點抵觸害怕,但是追更到現在,絲毫沒覺得跟寫活人有什么區別,在心里漸漸看淡了生死,好好活著,每一天都很重要。”
做好準備了嗎?我們一起探尋入殮師的世界——
我叫徐美妮,出生在白事世家。
為了維持我跟男友的關系,我對他撒謊,說我媽媽是民政局的宣傳工作者。
本以為遲早有一天可以讓他接受我的家世,誰知道,他姥姥的葬禮上,入殮師是我媽。
在我看來葬禮都差不多,就是一場集體哭泣。
每個人的一生能參加的葬禮都是有限的,頂天了不會超過20場。
我是個例外,我爸是個葬禮組織者,因為家庭的特殊原因,不夸張地講,附近的小朋友沒有一個敢和我玩耍,從小到大我童年的小伙伴都是在葬禮上認識的,三天以后,我和他們中的大多數,幾乎一生再也沒有見過面。
據我媽說,我學會說的第一個詞,不是“媽媽爸爸”,而是“有客到”。這個段子我媽每年在我過生日的時候,或是有好心的大姨大嬸子給我介紹對象時,都會繪聲繪色從頭講一遍。
我最反感的不是我小時候的機靈勁兒,而是我媽最后的那聲抖機靈,把“有客到”學得奶聲奶氣,引起的哄堂大笑。
對于一個年輕且貌美的姑娘,每到這個環節,我都會配合地咧著嘴“呵呵”笑兩聲,盡量顯得像個缺心眼的傻閨女,但我在心里埋怨命運這個孫子,為什么讓我出生在這么一個奇葩的家庭。
而此時此刻,在一場聲音混亂的葬禮上,我看見我媽正在努力把一個老太太的半邊身體豎起來。
她全身是汗,尤其是臉上,大滴大滴的汗順著臉往下掉,最終掉落在去世胖老太太的遺體上。遺體的另一邊是幺雞,幺雞是我媽店里的人,她正把手伸進蓋在遺體上的白色單子底部,輕輕擦拭著胖老太太的后背。
旁邊有一位幫忙的好心大姐,像手術室里給大夫擦汗的老護士,用紙巾擦完我媽臉上的汗,又趕緊去擦遺體上掉落的汗,看我媽出了新汗,她又去擦我媽。一看大姐就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,幾張紙巾來回擦,看得旁邊的人一個勁兒小聲說:“哎呀,你換張紙啊!”
我知道我媽是無所謂,她還不忘對擦汗的女人說:“謝謝!這邊,謝謝,這里。”
而我卻被眼前的情況驚得全身冰冷,不由自主地用一只手使勁掐另一只手背,試圖保持冷靜。原因很簡單,我是作為男朋友家屬來參加葬禮的,我怎么也沒想到,會在這里遇見我媽。
此刻仿佛有一個聲音從我身體里傳來:“別慌,姐們兒你沉住氣,這一定是個夢!是一個噩夢!夢馬上就會醒的!”
“小美,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?”和我說話的是我的男友袁理,我媽正在入殮的胖老太太,正是他的姥姥。老人家突然去世,讓袁理和站在不遠處的袁理媽媽很是傷心。
我們相處三年,溫柔體貼的袁理馬上發現了我的緊張和不安,他拉起我的手:“這么涼?小美你害怕了吧?別怕!去世的親人會保佑我們的。”
袁理的媽媽走過來,輕輕抱住我,在我肩膀上小聲哭:“小美,姥姥最疼你的,她最大的心愿是參加你和理理的婚禮……孩子,你也不要太傷心啊……”
我點著頭,用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,同時歪著腦袋,盡量躲藏在一個男人的大頭后面,躲躲閃閃地想再看一眼袁理的姥姥,又怕被我媽一眼看到我。
五年前,我爸心臟病去世,是在一次白事上。
我爸的葬禮來了不少他的同行,送路那天老胡喝多了,走路歪歪扭扭的,整個送路的過程四十分鐘,他吐了足有十多次,基本是一邊走一邊吐。
他邊吐還邊喊:“徐大哥,一路走好!一路順風!”
“您快拉倒吧!還一路順風呢?一路聞著你這個味兒能走好嗎?”我媽在人群里回了一嗓子。
本來送路這事兒不是我媽去,她應該在家等著送路隊伍回來后接靈。在家接靈的都是能哭能喊的女人,一要耳朵好,必須能遠遠聽見哭聲;二是聲音大,可以沒有眼淚,但哭聲必須洪亮;三要親和力強,坐在地上拍大腿的同時可以擁抱身邊的人,不管認識不認識,都可以坐在一起拍對方的腿。
我媽是最佳人員,但她卻說:“我不只是去送我家老徐,我要和接他的小鬼好好聊聊,讓他們一路上多照顧著點,別為難他。我家老徐這輩子是個難得的好人。”我媽說這話的時候沒喝酒,她說完深深嘆了口氣。
我看見圍在她身邊的好幾個人,都下意識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,帶著恍惚和恐懼。
老胡雖然喝多但頭腦依舊迷信,他走在我后面,說話聲音很大,送路的人幾乎都能聽清楚:“我就問你們一個問題啊!你們就說黑白無常是不是也有犯錯誤的時候?徐大哥肯定是被抓錯了,你們用你們的大腦小腦好好琢磨琢磨,沒發現疑點么?徐大哥死了,馬上要死的那家老頭,怎么又活過來了呢?”
“那你下去問問唄,看見老徐一定記得替我問問,壽衣店怎么辦?是開還是關?”我媽又是一嗓子,老胡徹底安靜。
作為他們唯一的女兒,我必須走在我媽旁邊,用一只手架著她,這也是傳統動作。沒有人教我這些,從小到大看多了,自然就會了。
“美啊,你高你別架著我,剛才我腳都離地了……一會兒你和媽一起和小鬼們說說好話。”
“行!媽,我怎么看前面送路的紙活兒里,還有兩個年輕女的呢?”
“你這孩子,你別瞎琢磨,那是兩個保姆!你爸一輩子不愛洗衣服做飯,你不是也知道嗎?”
“那她們怎么不穿工作服,穿得像個按摩女一樣。”
我媽一驚:“是嗎?那趕緊找張黃紙剪個圍裙,還來得及。”說完她一路小跑,去了扛紙活兒的最前面。
等我走到,兩個紙活兒已經變成了只露著腦袋的黃色木乃伊,我媽把它們舉起來給我看,我不得不伸出大拇指給她點了個贊。
送路回來,我媽架著我的胳膊,和小鬼談判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:“美啊,我決定了,要把壽衣店繼續開下去!”
我記得那天的月亮又大又圓,明亮的月光照在我媽滿臉細小的皺紋上,她像變了一個人,一下子老了。晚風把她灰白色的頭發吹起來,顯得眼睛更加紅腫,她突然把我往懷里使勁一拉:“我都想好了,小美,我們只給女人入殮。”
雖然說是“我們”,但很慚愧,我選擇逃離壽衣店的宿命。
五年來,我去店里的次數沒超過十回,所以根本不知道我媽是怎么“工作”的。
此刻,我也是第一次躲在人群里,看到她汗流雨下的樣子。我把頭埋進另一個傷心的女人懷里,哭得特別難過。
“女兒呢?老太太的女兒呢?麻煩過來一下,可以穿壽衣了。”我媽對著圍觀的人群小聲詢問,這和她平時的大嗓門形成鮮明對比,好像是怕吵醒了“睡著”的老人。
我明顯感覺到袁理媽媽的身體抖了一下,她慌忙之中丟下我的一瞬間,我和我媽的眼神對接了。
我媽看到我沒有一點疑惑,竟然充滿了驚喜,沒錯就是驚喜,我在她的眼神中很容易發現這一點,我媽齊海棠一輩子都是一個樂天派,永遠學不會虛偽。
我對著她使眼色,輕輕搖頭,用最微小的動作擺手,可她完全看不到這些,幾步走到我身邊,像是他鄉遇故知般熱情地問:“小美?你怎么來啦?是不是想看看媽媽努力工作的樣子?”
一個入殮師在葬禮上的地位如同一個單位里最高層的領導,一言一行受到所有人的關注,我媽的熱絡讓站在我旁邊的男友,眼鏡驚得都快從他鼻梁上掉下來,上一次看見他這樣的時候,還是他第一次和我接吻。
“你們?認識?”他磕磕巴巴,我不敢看他眼鏡片后面張大的眼睛。
“你們?認識?”這次是我媽問我,沒等到我的回答,她一把拉起我的胳膊:“美,你來得正好,幫媽一個忙。”
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,但沒能退成,因為我媽拉著我的胳膊。我沒再繼續后退,我知道我是無路可退的。我是入殮師的女兒,這是我的命運,從小到大被別人當成瘟疫躲避的,該死的命運。
“完了,我的愛情。”我對自己說。
我乖乖跟著我媽走到遺體旁邊,看向不遠處的袁理,他像是不認識我,又像是失憶了,傻呆呆看著我,以及他姥姥的遺體。我了解袁理,他是不可能接受我與殯葬有任何聯系的,所以很清楚在我站到他去世姥姥身邊的那一刻,我在他心里正如開始冰冷的遺體,在一點點死去。
“是這樣穿嗎?”袁理媽媽把壽衣一件件穿在身上。這是一個傳統,母親去世,壽衣要女兒先穿好,再一齊脫下來,給去世的母親穿上。
最后一件壽衣是棗紅色的披風斗篷,領子、袖口都繡有淡粉色的蕾絲。
我還記得小時第一次看《紅樓夢》,看到林黛玉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披風斗篷時,我站在電視機前面對著我媽喊:“媽媽你騙我!誰說壽衣我就不能穿,你看多好看!我也要!”
禁不住我天天喊,我爸終于同意,讓我穿上了我心心念念的壽衣,只是不許我出門。
我把壽衣當睡衣穿著吃飯睡覺上廁所,還偷偷站在陽臺大喊對面樓的鄰居小朋友。現在那身壽衣依舊被我保留,只是回憶起來,不再是壽衣多好看,而是爸爸媽媽笑著搖頭的樣子。
袁理媽媽穿壽衣的時候,樣子有點滑稽,她先是戴上一次性手套,又穿上一次性雨衣,看起來她是早做好了準備。脫壽衣時她抬起胳膊,露出了紅色的褲腰帶。
她一邊穿一邊用紙巾擦著眼淚,看得出來是真的傷心,只是我開始懷疑,傷心是因為媽媽去世?還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?或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吧。
袁理媽媽把脫下來的壽衣遞給我媽,依舊戴著透明的手套,手套摩擦發出“沙沙”的輕微聲音,我很清楚聽見自己的肚子跟著“咕嚕咕嚕”地響。
中午來得匆忙,早飯加午飯都沒吃,這會兒又因為透明手套,讓我滿腦子想著炸雞。不知道下一次吃炸雞再想起袁理媽媽,我會不會搖頭。
我和袁理的姥姥見過兩次面,一次是春節一次是老人過80大壽。躺在冰棺里只蓋著一層白色壽單的老人,讓我覺得既陌生又熟悉。一頭純白色的頭發,散發著銀色的光芒,和我第一次看到沒有任何兩樣。
頭一次見面的時候,我對老人說:“我可以摸一摸嗎?”
她卻大聲對我喊:“大聲一點,人老了聽不清啦!”
征得同意,我伸手摸了摸,頭發手感很像綢緞。老人很高興,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把紅褐色的木頭梳子,遞給我讓我梳,她閉上眼睛,看起來很享受的樣子。而現在,我想去枕頭下面,拿出那把梳子。
我媽看我發呆有點不高興,聲調讓我想起了曾經。那時我被同學欺負,回家哭著和我媽埋怨:“咱們家就不能不開壽衣店嘛?”
我媽回答我的聲調就是這樣:“看你那點出息!就知道回家哭,好像是咱家死了人似的。”
此刻她用同樣的聲調在袁理面前對我說:“別發傻了!快點過來幫忙,你再不快點,人就開始發僵啦!”
這就是我媽,這才是我媽,大聲教育孩子,從來不會注意什么場合,好像我是她身上的什么器官,不會想我會因此難堪。我不敢看袁理,如同袁理不敢看他慢慢開始發僵的姥姥。
我不害怕遺體,我只害怕我的媽媽,我仿佛從夢里醒過來,帶著一股嚴重遲緩的“起床氣”,幾步走到我媽的對面,輕輕扶起老太太的右肩膀。
老人已經沒有一點溫度,像是把雞蛋從冰箱冷藏室拿出來一樣,冰冷得讓人摸了心底一陣發寒。我上一次摸到的遺體,還是五年前的爸爸。
以前我還納悶兒過,只要和殯葬有關的細節,不用師傅教,我腦子里自動會出現正確做法。當我托起老人肩膀,只是眨眼的功夫,幺雞就把套好的壽衣袖子全部穿好。
記得我爸說過,穿壽衣講究的就是一個“快”,早年間的白事師傅,師徒兩個人配合起來,如同變魔術一般,會讓死者家屬看得目瞪口呆,分分鐘穿好一身,就連手里拿的蘋果,手指上的“金戒指”,都會在觀看者毫無察覺中整理完畢。
被白事師傅整理體面,穿戴好一切的遺體,會像一件藝術品,陳列在半透明的冰棺里,供人瞻仰參觀懷念。
這是一個人最后的高光時刻,雖然看不到自己的遺體,但當看到他人離世的儀式感,我會莫名其妙想到:自己去世以后,同樣受到這樣的精心對待。頓時,我的心里充滿了一種暖乎乎的安全感。
我們只是穿好一只袖子,準確說僅僅穿好了左袖子,接下來要做的入殮,我觀看過成百上千次:只需要輕輕讓遺體離開床面一厘米,時間一秒鐘,利用壽衣本身的絲綢,絲滑般輕推到遺體的右邊。
這個動作必須一氣呵成,中間如果出現遲緩,后果非常繁瑣,需要重復搬動遺體多次,主打是一個默契。可我缺少的就是和我媽彼此之間的配合。當她看向我,我也看著她時,我媽給了我一個眼神,我點頭表示明白,“就是此時”。
我和我媽同時用力,試圖讓袁理已經開始變僵硬的姥姥懸空一厘米。而一旁的幺雞——作為女子入殮團的二號入殮師,她相當有經驗——她同時看著我和我媽兩個人,她把身體盡量壓低,如同一名專業的臺球手,把右胳膊伸展到極限,看準時間,右臂帶動壽衣與遺體擦背而過。只要成功,每個人都會長出一口氣。
可是我和我媽失敗了。我與她使勁的時間相差了兩秒,老人的遺體分兩次重重摔在冰棺里的橙黃色單子上。我只看到橙黃色晃動了兩下,老人家雪白的銀發像被風吹起兩次,全部散開遮擋了大半邊臉。
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,無疑我媽的臉色是全場最難看的。我以為她會像我和我爸在家里做錯事一樣瞬間炸毛,如果她炸毛,我一定會哭。若是袁理再不過來安慰我,我會哭倒在姥姥的懷里吧?
我在一片安靜里,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。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,導致我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又晶瑩剔透。
“沒關系,再來!我喊一二三,到三的時候,我們一起抬。準備好啊……”語氣輕柔,聲音很小,竟然是我媽說的。我點了點頭,把我吃奶的力氣拿出來。
“成了!”幺雞說,兩個字和她這個人一樣,干凈利落帶著一股成功的喜悅,雖然發生在葬禮上,在一具遺體旁邊,但敏感的我,分明感覺到所有人都長長出了口氣。
三十分鐘以后,葬禮現場一切井然有序。
供桌上蘋果、香蕉、白皮點心都擺放整齊,供桌兩旁的兩根白色電子大蠟燭,冒著桔紅的火光。袁理的姥姥安靜躺在鮮花之中,冰館上的透明蓋子鋪滿鮮艷的百合花、菊花、康乃馨,棺材周圍八大盆花籃,眼神差一點的根本看不到花叢中一直跪著的袁理。
袁理披麻戴孝和平時文質彬彬的樣子相比,像是披著個白色麻袋。三年的時間,讓我足夠了解他,他的目光凝重不是在思考問題,恰恰相反,他這種表情,大腦是一片空白。
想想也是,姥姥去世女友在姥姥的白事上變成入殮師,對于情商不高的袁理,是兩個打擊。
吊孝的人開始多起來,我媽站在大門口像個喊菜的服務員,不夾雜任何感情,聲音洪亮有力:“有客到!”
我和幺雞站在樓下抽煙聊天,旁邊兩排鮮艷的花圈,花香陣陣飄過來,我用不拿煙的一只手,輕輕撫摸著白色的花瓣,鼻子貼近聞了聞,如此大量的鮮花只配兩種人擁有,新娘和死者。
袁理不知道我會吸煙,而現在我需要一支煙,我剛點上,使勁吸了一口,抬頭就看見袁理的媽媽走出樓道口。我很鎮定,吐著煙對她笑了笑。
袁理的媽媽在一家中學教數學,典型的知識分子,見我對她笑,她先是愣住,仿佛看見鬼一般,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,趕緊一個轉身走了。
“誰啊?哎,對了,你是不是和戴眼鏡的大高個,搞對象啊?”幺雞一臉壞笑:“你是不是沒跟人家交代實底兒?搞多久啦?看意思……要吹了?”
幺雞不能算是我媽的閨蜜,她三十五歲至今還單身,她爹患老年癡呆在敬老院里住著,媽身體不好常年吃藥,家里就她一個孩子。
用她的話說是“擔子重,就缺錢”。來壽衣店做入殮師,掙的錢剛剛夠負擔她爸媽的醫藥費養老費。
她不讓我喊她姨或姐,只喊幺雞,這個外號來自她后背的鳳凰紋身,幺雞人瘦鳳凰也紋得瘦小枯干,活脫脫就是一只半禿的雞。后面不提,前面還是一片飛機場。
不過,別看幺雞身材不好,她可在酒吧當過賣酒銷售員,只賣酒不賣身。見過的男人比我見過的尸體還多。
“三年,我跟他在一塊兒的時間,到這個月整三年呢……你說這是不是命?前兩天我右眼一直跳,也好,吹了我也就踏實了。剛你也看見了,他媽媽看我那眼神,好像我是黑白無常似的。我幫她家辦白事,我怎么就成了鬼了呢?”
我把剩下一半的煙丟在地上,再輕輕踩滅,抬頭又看見袁理出了樓道,我們看著對方,他對我點了點頭好像我是個陌生人。我沒點頭,我只顧著低頭,不想讓他看見我不爭氣的眼淚。
幺雞拍了拍我的肩:“得了小美,他不值得,就算你倆結了婚也夠嗆能過下去,不是一個道上的人遇見了也走不到一塊兒。早分早解脫!分分更健康!”
我突然“撲哧“一下笑出聲,下意識又趕緊用手捂住嘴,想起我家家規:不能在白事上大笑。
掏出手機,我看到袁理在三十分鐘前給我發了一條微信:你怎么告訴我,你媽在民政局做宣傳工作?你還有什么瞞著我的?我們在一起三年,我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你。
不就是想分手,說那么多干什么呢,三十分鐘前,我正在用盡全力搬動他姥姥吧?我放下手機,看著披麻戴孝的袁理走遠的背影,也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。
剛進六月,早晨就熱得人受不了,六點鬧鈴還沒響,我已經清醒,這樣的時候一年沒有幾回。
我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看微信,袁理的微信已經被頂到下面,最上面的是媽媽的消息,足足四條語音,最后是一個紅包:
“小美,聽說你失戀啦?就那個大傻個配不上你!”
“美,叫我說你那個破書店的工作也別干了,賣書沒人買,賣咖啡還死貴!”
“你聽我的,我不能害你,早和你說了多少遍啦,你辭職回來,媽養著你。”
“美啊,你失戀難過嗎?難過的話,你就更要笑,你從小看的生死不少,這點小事,你能想明白,必須堅強起來!加油!美美噠!”
點開紅包,我毫不猶豫收了這二百塊,找了個謝謝的表情發了過去。我把微信往下劃拉,找到袁理一本書加咖啡的微信頭像,飛快打字:“有時間嗎?見面聊。”
我猶豫了五秒,使勁按下了發送,隨后坐起來,用手機看了看自己的臉,好大的兩個黑眼圈。
“哎……”我腦子里突然閃出袁理姥姥凌亂的頭發,袁理看我時陌生的表情。我把腿使勁盤在一起深呼吸,將三年來袁理送我的所有禮物都想一遍。而后我迅速下床,開始翻找,找到后全丟到床上:電動情侶牙刷、珍珠耳環、衣服、書……
我跑到廚房,撕下兩個黑色垃圾袋,把床上的東西一件一件丟進袋子里。
姥姥手里拿著綠色大噴壺,在陽臺澆花,站在我旁邊問:“都不要啦?丟了可惜,我送跳廣場舞的小姐妹多好。”
“姥姥,你們還小姐妹?應該是老姐妹才對!我媽是不是讓您去廣場舞里當臥底?只要有去世的第一時間聯系她?”我不開心的時候,說話尖酸刻薄,這點特像我媽。
姥姥繼續澆花:“我是幫她聯系了三個要去世的姐妹,兩個已經走了,還剩一個,據說還有幾個月的時間。”說著姥姥放下噴壺,走到我跟前:“你媽事業心是強,有責任感,希望多掙錢沒毛病。美美,聽你媽說,你失戀啦?”
我正在貼面膜,不能說話,對著姥姥使勁點了點頭,姥姥還想說什么,被我一下子抱住,使勁拍了拍后背。我指指廚房,又指了指肚子,再指一下廳里的老掛鐘,示意我餓了,她也該到點兒做飯了。
姥姥明白,走進了廚房。
我從不缺少愛,小時候家里的人都會按時上班,只有姥姥陪著我,在白天的大多數時間里,她都在壽衣店陪我,讓我任意玩耍。白色的紙花,黑色的挽聯,黃色的燒紙,都是我的玩具。去死者家,我玩的就多了去啦,好像除了死者的遺體不能當成玩具,其他都可以。
姥姥是家里最寵愛我的,在我出生以前,我爸已經是壽衣店的老板,姥姥看見太多人去世,出生的人,只有我一個。
我出生時據說只有拖鞋大小,姥姥說:“我緊張得都不知道該把自己的手放在哪里。”
姥姥說的時候,我已經上了小學,但姥姥還是像個小嬰兒一樣寵著我,陪在我身邊的時候,會蹲下給我擦擦小臟臉,小聲在我耳邊問:“要不要吃個蘋果啊?”
只要我一點頭,她都會很大方的從供桌上挑一個最小的給我,然后對看到的人,耐心地解釋說:“供品就該給小孩子吃,孩子們吃了會變得聰明。”
我抹了抹臉,準備收拾一下,去找袁理。(未完待續,明日繼續更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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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大吉
編輯 | 三月三
監制 | 北京教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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